《困獸之網》：誰的手，可以帶領北韓破網而出？

一位因漁網卡住引擎而誤闖南韓海域的北韓漁夫，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間諜，而被送至政府機關審問、調查。調查過程中，南韓政府軟硬兼施，將不願「背叛祖國」的他獨自棄留在喧鬧大街，引誘他的恐慌和好奇，甚至編織莫須有的罪名，動輒暴力拷打；即使已證明漁夫清白，仍試圖以「解救同胞」要求他輸誠轉向。最終，漁夫以忠心的形象「載譽歸國」，但他明白，迎接他的，又會是另一場國家對他的層層質問與盤查⋯⋯。

在眾多探討兩韓議題的電影中，《困獸之網》（The Net）跳脫以往一面倒抑北揚南的基調，平實呈現獨裁國家和資本社會兩種極端下的醜惡，視角獨具一格。南北韓之間佈下的天羅地網，就像無意間卡住漁船引擎、導致主角命運丕變的那張網，人民無意間就會受縛其中，只能絕望又無奈地成為政治角力下的犧牲品。

導演金基德（Kim Ki-duk）在國際上曾被評為「總對社會議題拋出極端的質問與訊息的導演」，在他鏡頭下的這個主角，走過北韓的貧窮獨裁，看過南韓的富裕貪婪，在兩個國家對峙喊話之間，卻始終只是一個心繫家人的漁夫，切合他自己對這部作品的詮釋：「看完電影，如果你問我站在哪一邊，我只是單純站在人類的這一邊。」

如果北韓是地獄，南韓也不是天堂

如果你曾聽聞一些在南北韓之間奔走的宣教士故事，或許會發現他們與導演的立場很類似。長久以來，以南韓為主的各地宣教士和教會，一直都是協助脫北者的前線參與者，他們穿梭在南北韓、中國和東南亞各國的險境裡，只為了讓脫北者尋得生機；在眾多脫北者的回憶錄或相關研究中，幾乎都能看見教會的身影。

但是，因著擁有從基督信仰而來的眼光和價值觀，他們明白，南韓的富裕和自由，並不是這些脫北者尋求的幸福終點。

《困獸之網》中，當主角遊蕩在鬧區街巷，卻看見底層社會無助的窮人與性工作者，不禁對南韓警察發出疑問：「你們都說南韓是天堂，為什麼還有人被錢逼得走投無路呢？」這也是一位長期關懷脫北者的台灣宣教士憂心的現實：「離開北韓後，這些人不一定就能在資本社會裡迎接美好生活。」

去年秋天，我有幸拜訪這位宣教士在南韓服事的脫北者教會。這間藏在舊公寓裡、毫不起眼的小教會，三分之二的信徒都是脫北者，牧師前身則是北韓情報員；眾人簡樸的裝扮和飲食，說明了他們生活的捉襟見肘。

宣教士說，2016年，已有近3萬名脫北者定居南韓，他們需先經過3個月的身分調查，再接受3個月的「適應學校」教育，學習提款、搭地鐵等生活技能，並擁有政府提供的房子和每月津貼。「然而，南韓社會的物質主義氛圍濃厚，普遍瞧不起窮人、低學歷和非技術型勞工，於是，家產不多、缺乏一技之長、無法適應資本社會、一口北韓口音不易溝通的脫北者，容易遭到歧視。」尤其是超過30歲、不易學習新知識的族群，可能從此成為社會邊緣人，不少女性甚至只能從事性工作，造成不少人幻想破滅、返回北韓。

「而另一個極端，則是拼命融入物質主義。」宣教士說，許多脫北者在適應學校裡大受震撼，非常想要「跟南韓人一樣有錢」的生活——特別是女孩，受世俗價值影響很深，一進適應學校，化妝和打扮方式很快就截然不同，甚至一畢業就要整形，只為了想跟南韓女孩一樣。

「平壤大復興」，曾是全韓基督信仰的起點

因著明白富裕和自由不是人類的救贖，無數宣教士持續致力於脫北者關懷。然而，或許你不知道，這個連續14年蟬聯逼迫基督徒最甚的國家，在韓戰之前，卻是基督信仰最火熱的地區。

「當時，全韓三分之二的基督徒都在北方，平壤到處教會林立、信徒熱情，這股熱潮在1907年被稱為『平壤大復興』，讓平壤一度有『東方耶路撒冷』的名號。」宣教士娓娓道出北韓的基督教歷史：「這代北韓人的祖父母，很多都是虔誠的基督徒，但現在，擁有信仰被視為與殺人罪同等，基督徒得和殺人犯同坐一監。今日的地下信徒聚會時，為了避免被發現，人數通常少於三人，聖經和詩歌則依靠口耳相傳。有些外人或曾到中國的人，會帶進『一些聖經』——就是幾頁馬可福音、幾張紙，他們卻非常寶貝地以此聚會。」

其實，有些世上的苦難之地，並沒有那麼難以感同身受。南北韓分裂造成的人民處境，近似中國與台灣的複雜狀態；1990年代，和台灣同樣大約擁有2300萬人口的北韓，在10年大饑荒中失去了十分之一人口；而今日，得知有台灣宣教士投入相關工作，豈不讓我們看見關心這個國家的更多可能？

我常想起拜訪脫北者教會的那天，在炙熱的日頭下，我們拖著沈重行李、上下地鐵樓梯，又爬了幾段小坡，終於滿頭大汗抵達聚會。當時，牧師看出我們略顯疲態，溫和對我們一笑：「這樣過來，你們真是辛苦了！」然而，在這裡，每個人身上的故事才該稱為辛苦——那個男人以前在中國當人口販子，買賣北韓同胞；這個大嬸被遣返兩次，脫逃成功之後，又被賣給婚姻仲介，現在因肺結核只剩半個肺；她身邊的女兒則是個奇蹟，是苦苦懇求中國丈夫將女兒讓給她才得來的結果——在牧師轉身後，和我同行的夥伴偷偷開口：「誰敢在他們面前說『辛苦』啊？」

事實上，縱使北韓與台灣沒有類似身世，縱使沒有相近人口數，縱使沒有台灣人在當地，光是知道在這個上帝所造的世界裡，有一群受苦的人還在等待生命中的曙光，我們豈不都還能試著透過各種行動來祈求改變——至少，透過禱告？只因身為基督徒，在看似絕望的電影結束之際，在面對社會現實狀況之時，我們知道有一雙從何而來的手，可以真正帶領北韓破網而出。

【影片】改變世界的旅程——為北韓禱告

（封面相片來源：電影劇照，可樂電影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