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生命犹如」思考生命教育:以一场冒险之旅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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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台湾教育部首先提出生命教育的概念时,其他华人社会也开始倣效,并按其社会特性发展其生命教育。霎时间,生命教育成为华人社会教育的新路向。虽然不同社会有不同重点,但基本上,他们皆认同生命教育是「对自己生命的珍惜、他者生命的尊重、以及与他人和谐共处。」¹我对于生命教育的目的和价值没有疑问,但略嫌生命教育较倾向道德主义。倾向价值和品格的生命教育是可理解的。一来,这是当下教育的缺乏。二来,学校本身也属于一种纪律性社会。²我的关注是生命教育工作者可能因倾向价值和品格而失去对自身生活经验的发现和整理,从而生命教育只剩下规范之意,欠缺想像性和多元性。

生命影响生命

生命教育者常强调生命影响生命。但他们所指的生命是甚么意思?这是以价值和品格为基础的一种生命吗?我倾向生命关乎从生活经验(lived experience)而建立的「生命犹如」(life as)。一个缺乏生活经验的生命教育者只是一个道德主义者。他们传递的不是生活经验,而是意识形态;他们的德性不是实践智慧,而是规条。

生命犹如,不是生命是(life is)。生命犹如含意生命要从比喻方式(metaphor)认识。简单来说,比喻指透过一个已认识事物认识另一个相对地陌生事物,但因比喻缘故,这已认识事物与那相对地陌生事物关系存在一种是与不是的关系。例如,生命犹如一场烟花,但不是生命是烟花;生命犹如「挨驴仔」,但不是生命是「挨驴仔」。犹如的出现与思考者的生活经验(lived experience)有密切关系。即若一个人的生活经验是贫乏的话,他可以想像的比喻就很有限了。生活经验是一种从他直接和第一身参与事件的反思性经验,而非倚靠由其他人建立的再现(representation)而来。³人从生活经验建立自我,而其生命历史也开展了。⁴那么,生活经验的产生不必然透过参与不同文化体验,也不必然透过参与不同义工而来,因为这一切经验仍可以受其他人建立的再现所支配,缺乏反思成份。

生命犹如有以下特征。第一,它与个人生活经验有关。这关系是实存性,不能抄袭。虽是如此,但人的生活经验不是绝对,也存著偏见,所以,生活犹如的第二个特征是对话性。对话性包括分享、聆听、交流、开放、尊重、自我反思等。对话不代表最后终有一个共识,反而承认矛盾的实在性。对话不是辩论,所以,对话的重点是从与他者相遇而出现的自我反思和对他者的认识。第三,与第一和第二个特征相关,生命犹如是多元性。这不但因为不同人有不同生活经验,也因为一个人本身拥有多种生活经验。就著后者问题,如何面当事人多种生活经验可能存在的矛盾性?例如,很多人认为「今日的我打倒昨日的我」是不道德,但若生活经验是变化,今日的我打倒昨日的我是最正常不过。那么,它之所以被批评,不是因为变化的经验,而是在变化的经验中,当事人没有反映出生命的整全、成熟和承担,反而只呈现其诡辩、虚假和自私。

对生命教育工作者最基本问题是:你有空间反思生活吗?若缺乏空间,这是因没有时间、没有能力吗?还是因被社会规范、被意识形态牢固了吗?

生命犹如一场冒险之旅

生命教育离不开生命教育者的生活经验。他的生活经验决定生命教育的阔度和深度,并产生对生命教育的想像力。因生活经验是个人实存的,不可代替和复制,我用甚么比喻生命呢?以下,我试以冒险之旅来看生命。这只是来自个人生活经验而来的比喻,而不是对生命的一种是的描述。

冒险的特征之一是其不确定性。不确定性可以是危险,令人焦虑,但同时,不确定性也带来惊喜。冒险本身就是一个待发现和待完成的潜在。第二,配合人的自由和超越,冒险的不确定性就变得很有吸引性。纵使人知道冒险的不确定性,但人仍会选择冒险,因为人不满足当下。第三,冒险是历史的缔造者,因为没有冒险,时间只有时序(chronos)之意,重复是其特性。相反,冒险令时序时间被干扰,甚至被中止,历史从中诞生,意义也出现了。⁵这是时刻的时间(kairos)。 第四,冒险为我们的生活经验提供资源,因为遭遇的不同使我们需要有不同思考和技能回应。虽然冒险的时刻没有甚么保证,又纵使冒险的结果可能是失败,但当事人却从中累积了生活经验。第五,冒险不必然是人的选择,而是人被抛进入或被拖入一个冒险状态。虽然人在「被抛性」(throwness)下是被动的,但如维根斯坦说,人的存在(existence)就是「跃出」(ek-sistence)。⁶那么,存在不纯是一种在的本体论状态,更是一种对可能开放的状态。

生命犹如是一种从生活经验中产生对生命的想像,也是一种态度。即生命犹如牵涉一种对生命的重构能力(reframing),并同时,它给予生命一种视野。

亲子的生命教育

为人父母的,对生命犹如一场冒险之旅并不陌生。从怀孕开始,冒险已跟父母已分不开。不论这是期待的怀孕还是预计的怀孕,怀孕就是冒险,因为我们不确定怀孕期的孩子成长如何。他会健康出世吗?虽是同此,但人仍选择怀孕,不是因为人的赌博心态,而是因为人的超越。当孩子健康地出生,父母被抛进入另一冒险阶段,即如何培育他们成长。从学习甚么活动到选择甚么学校,这一切都是冒险,没有承诺。当孩子渐渐长大,开始独立,并句句话都「顶心顶肺」时,父母抱怨地说,「生件叉烧好过生你。」但谁不知这些辛酸与欢欣、由不确定而产生的焦虑与惊讶构成了我们的历史。这历史并不保证有甚么结局,但它却成为当事人的生活经验,肯定他真的活过。

另一方面,当我们以为我们带住孩子成长时,但原来,他们才是带住我们成长。我们的情绪、身形、居住环境、工作选择却因他们被改变了。孩子不是以我们一般认为很正面和很积极的生命师傅出现,而是以我们从没有想像过的生命师傅出现,进行以生命影响生命。虽然人在很多限制中显得无力,但不要忘记人具「跃出」之本性,而这是存在之意。

生命犹如一场冒险之旅是否适用于在学校的老师?肯定的,学校老师与父母的生活经验不一样,所以,同一个犹如也会有不同经验。如起初所说,生命犹如是鼓励从自身的生活经验中想像,而非建立一个普遍想像。那么,重点不是生命犹如一场冒险之旅的应用性,而是在其参与对话时,如何丰富我们对生命教育的想像。

冒险的生命教育

面对冒险,我们习惯以风险管理回应冒险的不肯定性。风险管理牵涉有效的控制和监察,当中包括减少错误、转移风险、选择可承受的风险等。这些考虑有其需要,但当这种消极心态主动学校运作时,学校就倾向避免举行太多课外活动,也没有勇气拒绝与教育局不合理政策合作。在风险管下,学校就成为一处最保守和最纪律的地方,不再是培养人有想像力的地方。

冒险之旅需要好奇、自由、尝试和反思,人才能从中有发现、惊讶和累积生活经验。冒险需要小心,但过于小心,冒险的不肯定就只有失控之意,没有历史时刻(kairos)和意义缔造者之意。在冒险之旅,我认为有两种质素很重要。第一,冒险是个人的(不论是个人选择还是被抛入),但这不等于说,人只可以孤独中冒险。相反,冒险需要友谊,甚至团队,不只是因为可以彼此照顾,更因为可以彼此分享,从而更令冒险更丰富。

友谊从朋友、同工和家人而来,从中建立家。佛洛斯特(Robert Frost)说,「家是那处,当你一定要到那里时,他们就一定接受你。」家的重点不是血缘,而是住在这地理空间的人如何彼此看待、接受、和尊重。家是那随时都准备好欢迎我们的、不是由人的成就多少决定他在这家的地位,更不是论断性(non-judgmental)。然而,家不要成为限制个人冒险的阻力,反而是个人冒险的资源。若学校可以是家、工作环境可以是家,甚至有人说,香港是吾家时,我们如何参与缔造这样的家,让人可以有更丰富想像力和实践想像力的能力,让人跌倒时可以得到医治和拥抱?对制度的关注不次等于对个人的关注。

另一重要装备是幽默感。在艰难日子,幽默者仍可以笑得出,仍可以以「不认真」态度对待失败和错误的事实。幽默不是逃避现实,而是现实不是只有一种解读。例如,所谓输了,只是交学费而已,所以,待交完学费后,当事人或会赢回所交的学费。又或矮小不是不一定不好,因为只有矮小才可以看见那些高大人看不见的事物。

幽默使我想起一个片段。有一个苏联人对共产主义的梦完全消灭,对苏联政府更失去一切信心。他决定自杀。他带着两条大面包卧在火车轨上,让火车辗过。周遭的人很不明白为何他自杀还要带着面包。他说:「因为我怕我饿死,火车还未准时到站。」这是一个很悲哀的故事,但却用幽默迎接。有时,我们对错误和失败过份认真,以致我们常以为一定要「在那处跌倒就在那处站起来。」幽默制造一个在因果思想和解决问题思维以外的思想空间,即跌倒后可以爬行,不一定需要站起来。有人批评这所谓的幽默只是「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这又何妨呢!因为只有批评者才关心葡萄是甜的。

结论

犹如本身受生活经验影响。我们需要彼此分享,从而丰富彼此间的想像力、承载力和转化力,但不需抄袭,也不可能抄袭。我以生命犹如一场冒险之旅描述父母与子女关系的生命教育。那么,老师们以甚么生命犹如看待与学生的关系,学校又以甚么生命犹如看待它与老师和与学生的关系呢?如起初所说,生命犹如不只是一种形容,更关乎对生命一种重构和视域的转变。这对学校践行生命教育很重要,因为生命教育不再是一套课程,而是从生活经验中而来。

注:

  1. 陈志威:〈香港生命教育课程的框架〉,载《香港教师中心学报》,16(2017),页85-101。Ngar-Sze Elsa Lau, “Life Education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Societies,” in J. Watson, M. de Souza and A. Trousdale eds., Global Perspectives on Spirituality and Education (London: Routledge, 2014), pp.166-180.
  2. M. Foucault, Discipline and Punish (New York: Vintage, 1977).
  3. Daniel Chandler and Rod Munday eds., “Lived Experience,” in A Dictionary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Oxford: OUP, 2011).
  4. Nicholas Bunnin and Jiyuan Yu eds., “Lived Experience,” in The Blackwell Dictiona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2004).
  5. Felix O’Murchadha, The Time of Revolution: Kairos and Chronos in Heidegger (London: Bloomsburg, 2013), pp.3–4, 15.
  6. David Farrell Krell ed., Martin Heidegger: Basic Writings (New York: Harper Collins, 1993), pp.229-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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