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关系成为偶像

因为工作服事的安排，在医院担任院牧的那些年，曾跟着安宁缓医疗的团队以「关怀师」的角色，一同巡视病房一整年。「关怀师」在安宁团队中扮演的角色，是从信仰的角度，提供安宁病房病人「灵性关怀」的需要；帮助安宁病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一起面对过去人生曾有的遗憾，或放不下的灵性困扰。

处理关系带来的遗憾

「灵性关怀」的概念，是跟着台湾的安宁缓和医疗一起发展的；从1990年第一个于淡水马偕医院创立的安宁病房开始。灵性关怀就一直是安宁缓和医疗重要的项目之一。事实上，早在1975年之时，马偕医院院牧部就开办了临床牧关教育训练 (Clinical Pastoral Education，C.P.E.)，从基督教信仰的角度，培养基督教牧养关顾人员灵性照顾的能力。

何谓「灵性关怀」？具天主教信仰背景的「台湾安宁之母」赵可式教授曾以「天人物我」的架构解释灵性关怀的概念，认为灵性包含了人与「信仰及生命价值」（天）、人际关系（人）、自然环境（物），以及自己的内在关系（我）的连结。在这样的架构下，灵性关怀是要帮助临终的病人以「四道」—道爱、道歉、道谢及道别的方式，来面对在这些连结中可能的遗憾。

综上所述，「灵性关怀」其实就是以「四道」的形式，处理病人生命中各种「关系」的问题，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回顾那一年临床工作的内容，绝大多数也实际都在处理各个病人不同「关系」的问题：可能是头颈癌末的父亲期盼著十多年不见的儿子能来看他一眼；或是肺癌末的丈夫放心不下一直守在身边的妻子；又或者肝癌末的中年未婚男病患难忍没有家人或朋友陪伴的孤寂；或是因乳癌辗转复发的阿姨对于死亡的恐惧……。

在安宁病房的那一年，深刻地理解「关系」之于人的重要性。即便到生命的终点，人终究是社会性的动物，如同马克思所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而在安宁医疗的场域里，更进一步看到在这些病患的生命历程中，各种不同社会关系中的「重要他人」所带来的影响，不论是否有无意识到，这些影响都可能是一生之久。

个人以为，生命中各种关系的问题就成了灵性上的问题，在灵性关怀的这些临床个案中，往往牵扯的都是对某种关系的「执念」；要不是对某种关系「需索」的太多、付出的太少，不然就是反过来「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当人世间各种关系里的「需索」和「付出」不平衡时，灵性就有了缺乏。而当身体生理即将停摆，将向这世界告别时，灵性的缺乏就成了放不下的「遗憾」！

关系与爱的「异化」

这些「关系」其实就代表了各样的「爱」，而关系或者爱的失衡，无论是过剩还是不足，都会让深陷其中的人感到困扰。就如同C. S. Lewis在《四种爱》一书中所指出的：亲爱、友爱、情爱这人世间的三种爱，过多或过少的爱，背后都可能潜藏着对人生的危害。Lewis进一步指出，三种人间的爱，若少了第四种爱——圣爱，即至高者的爱的扶持，其他三种爱都有堕落变调的风险。

不论是那种形式，没有人不想要爱，每个人都渴望着爱与被爱。然而遗憾的是从基督信仰的「人观」来看，每个人堕落的本性很容易让原本美善的，各样人间的爱或关系，变调为各样的情感或道德勒索，各种爱的变质使我们的灵性缺乏，或用冷漠，或用表面的热情伪装自己，失去了真正爱的能力。

关系，经常是今日教会在福音事工的重点；除了在宣讲上教会总是以各样的关系来比喻神与人之间的联系外，教会也总是试图在会友或福音朋友之间，以各样像是小组、聚餐出游或讲座的方式建立彼此之间的关系。我们总以为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只要努力跟人建立关系，就能带出福音的「果效」。

但有意思的是，其实只有人需要关系、需要爱，人的爱需要关系来维系，但人间的关系不能无止尽地彼此拉近，需要有合宜的「界线」，太疏远的关系没有爱，太接近的关系同样也不是爱，而是对彼此主体的掠夺和压迫！当关系失衡，每一种人间之爱都有「异化」的风险，过于强调「关系」，只会让「关系」变成「偶像」。

当关系异化成偶像，就成为可摆弄，可操作的「客体」，特别是在关怀或福音的事工上。于是我们开始以打过多少电话、参加过多少次聚会、上过多少造就课程、接触过多少人，有多少人出席等等…来评估、衡量、检讨，不单是检讨人的关系，更以此衡量人与神的关系！

以基督之爱圆满人间之爱

然而，如同Lewis从基督信仰出发的观察，上主本身并不需要「关系」，事实上祂也不需要人的「爱」，因为祂自身已经是爱与关系的圆满。因为人堕落的本性，人也无法靠自己去爱上主。「 不是我们爱神，乃是神爱我们…」（约壹4：10），我们之所以能爱上主，是因为上主借着基督来爱我们，使我们可以爱祂。

在著名经典《追随基督》中，作者德国牧师潘霍华曾告诉要追随基督的门徒：基督是门徒与世界各样事物唯一的联系。 门徒爱他的家人，是因基督的缘故。神所赐的各样美物，也是为了基督的缘故。若我们若不借着基督﹐我们和周围的人与事的关系就不会是正确的。

在真正的第四种爱：神的爱里，没有「异化」的风险。因为借着基督的救赎，神已经向我们敞开，因着基督，我们得以跨越神与人之间的「界线」，上主喜悦我们不断地接近祂，真正从祂而来的爱不会带来压迫，也不会掠夺我们原本受造的主体，而是以十字架的恩典接纳我们，也以祂的爱保守我们对其他人间的爱，能够圆满且合祂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