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2017,各地在庆祝宗教改革500年。虽然现今,即使在欧洲,教会情势已经与500年前完全不同,然而当初改革所提倡的「回归纯正信仰」:唯独圣经、唯独恩典、唯独信心、唯独基督,值得我们再思。500年了,改革的教会改得多纯正了呢?
基督教信仰是认信「耶稣是主」,耶稣不只是「个人的主、心里的主」而已,而是全地的主,而耶稣统治触及生活各种领域,范围遍及普天之下。这样的信仰彻底一点、深入思想与生活每一个层面时,在21世纪应该是什么面貌?我们可从16世纪的激进改革者得些启发。
改革的脉络
第一世纪的门徒,是背着十字架跟随耶稣的生活方式,时时展现「听从上帝、不听从人」的道德勇气。初代教会更以爱人如己的生活见证,赢得罗马社会的肯定。但在君士坦丁将基督教国教化,使「帝国与基督教联姻」之后,「基督教王国」逐渐建立,这过程达千年之久,使欧洲整合成了一个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宗教的综合体。
中世纪政经情势的转变,使改革成了可能,因工商业发展之故使中产阶级兴起,挑战传统贵族的权威;大砲的发明,使军事力量不再是人力,而是金钱竞赛;印刷术的发明,使得资讯可以快速传播,这一点影响深远。比方说,路德的95条,原本只是大学小圈圈里的游戏,但两周内传布到全德语区、两个月后全欧洲都知道,就成了教廷棘手的政治问题。更因土耳其的威胁,使国王无暇在第一时间镇压改革者(这是上帝的护理吗?还是撒旦的诡计呢?),使改革运动有时间发展。
16世纪其实还有许多组织松散却主张激进改革的信仰社群(泛称重洗派),大多出身低下阶层,他们诉求信耶稣也要信的彻底一点,不能信一半。同理,要改革就要彻底一点,不要半调子;他们诉求完整的改革(在16世纪,所谓「宗教」改革其实是政治改革),例如:
- 各地方自主地选出自己的牧师,由该地区人民供给经济支持,对该地区教会负责;
- 取消高利贷;
- 反对教阶,崇尚平等主义。
这些现在看来理所当然的诉求,未被当时的贵族与主流教会采纳,尤其农民战争之后,那些受路德的思想启发、却感觉被路德背弃的非革命派低下阶层纷纷转入地下,以实施「成人洗礼」与主流教会决裂。在当时,这是个会判死刑的反社会行动,因为婴儿洗礼是当时社会赖以维系的关键:在国教背景中,所有人一出生,不只是国家一份子,也自动地成为教会的会友,而出生纪录是教会保管的,因此教会成了政府的「人口统计局」。
激进的信仰
虽「基督教王国」开始崩解,但教会的君士坦丁主义意识形态,至今五百年了,却没有真的消失。只要看看当代许多基督教内的言论与行动即知。可喜的是,十六世纪激进改革者的信念,历经数百年传承,仍维持着从边缘立场对主流社会文化价值的高度批判性,值得当代教会借镜。
克拉普(Rodney Clapp)受到尤达(John Howard Yoder)与侯活士(Stanley Hauerwas)的启发,指出西方教会的君士坦丁主义使教会在理解圣经与自身身份的态度与信念方面产生灾难性的影响,包括:将国家的兴旺等同上帝国的实现,又使信仰与日常公共生活脱节,结果是「信仰私有化、个人化与心理化」,基督教福音失去公共性,成了满足个人需要的安慰剂;教会也不成教会,顺理成章地成了私人俱乐部;而基督是否根植于历史不再重要,也不再是全地的主,矮化成只能由个别的人独自去认识的「个人的神」。
克拉普直言,这种情形其实是诺斯底主义之变形。因此,国教化可说教会被政府收编驯化,教会被世界同化,基督教信仰也扭曲成了帝国的社会控制的一套意识形态(「党国基督教」不是现代才有)。克拉普因而提出,教会需要「激进化」(radicalization):使教会重新成为教会,成为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参 洛尼・克拉普,《非凡的凡民》)
这样的信仰是以基督中心、以效忠基督的王权为人生最优先目标,必然使教会从骨子里就有一种「异质性」,是相对于世界的「另类社群」,与世界上一切意识形态有根本的抵触,对这世界次序与建制,构成了巨大威胁,因教会的存在,暴露了这世界邪恶的本质。这种信仰的某些结果是可预期的:「受苦」。当门徒在世上生活,仿效十字架的方式以良善来对抗邪恶时,会遭致邪恶势力的反弹,然而他们即使因此殉道也会甘之如饴。
这样的教会必然是「自愿的」,没有强迫与操弄,完全是由那些归信耶稣基督的人所组成。因此,也必然像城造在山上一样,无法隐藏,时时为世人所见。所谓「不可见的」教会,是因我们太眇小、太短暂,所以看不到,但是教会所在当地的人必可看得到。(所谓「无形的教会」是奥古斯丁的发明,他区分有形的教会与无形的教会,其实是为了为国教化背书。)
救恩的社群面向
激进的信仰也会使我们对于「救恩」有更广阔的理解,因为「信耶稣」(成为基督徒)这件事本身便具有丰富的社会性涵义。
哥林多后书5章17节所说的「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提供给我们一些亮光。尤达主张「新创造」(ktisis)这个字的字义,是标示一个创造的行动,包含整个宇宙,这个字与以弗所书2:15的「新人」(new humanity)意义对等,都不是指涉一个更新了的个人,而是一个新社群,在其中,犹太人希腊人之间的隔阂已经除去。(注1)
在哥林多后书5章17节的文脉中,一个新社会透过基督而得以实现(18节)。因此,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她就不再生活于旧世界中,受旧的创造次序管辖,而是活在新世界中,一个全新的创造次序已然降临。所以,得救意味着参与、加入一个得救的团体,活在新的社会次序里。
洗礼标示这个身份的转移。洗礼是个人委身于基督,意味着同时也委身于教会群体。如同尤达说的,洗礼是一个社会、伦理性的仪式,引导人正式加入一个新子民(a new people),这个新子民的显著标记之一就是先前关于身分认同所选定的定义都废弃了。因此,植基于阶级、类别的社会性定义不再是基本的判准,而一切世俗标准也都终止了。(注2)所以,当有人在洗礼中宣誓唯有「耶稣是主」时,即宣示「该撒不是主」,已经是「公民抗命」了!
当代情境中的反省
当代教会既然与历世历代的圣徒相同,也已认信「耶稣是全地的主」,这样整全的信仰彻底一点,应该有些特征:
- 圣经式世界想像:他们不再以世界上的帝国观点来看待周遭环境,其视野因基督国度的价值观而远大,行事为人显出的格局必然开阔。
- 这样的信仰必然是公共的,因其真理乃是公开真理。然而,他们在公共领域之参与,时时谨慎提防圣经所提醒的「世界」权势既在身外、也在身内无所不在。
- 因此,他们对于政教关系的梳理自有一套超越的规范。虽政治事务与宗教事务二者无法分割,但政府与教会的角色与任务不相混淆。教会断不致于想攻占山头,将耶稣的福音透过世俗力量强加于他人。
- 他们会很注意自身的身份,巧妙地维持教会既在世却不属世的张力,因而自然会显露出一种不为世人所理解的「怪异」(peculiar)性格。
- 他们随时有为了信仰与世俗价值冲突而造成生活不便、甚至政经地位受损的心理预备,不会有中产阶级的安舒心态。因十架信仰使他们看清:人生不仅仅是家道丰富、家庭和乐而已。
- 和平(Shalom)的终极性:他们深刻理解到人生的目的、世界的终局,不在于经济发展、国家的兴旺,而在于基督再临,除去罪孽、引进永义,将天地万物更新。教会在世的使命,即是在宣扬此一宇宙性的转型正义,使世人与上帝和好、也彼此和好(回顾历史,教会内的转型正义也是需要的。我,寄希望于下一代。)
- 在这过程当中,教会不断地信靠上帝的护理,因他们深刻体会受造之物都服在虚空之下,劳苦叹息,但上帝能使万物互相效力。
改革的教会,是个不断改革自己的教会,它会不断省察自己:是否除了上帝的荣耀别无所慕、除了基督十架别无所夸、除了圣灵同在别无所靠。不只500年,教会2000年了,仍每天欢喜吟唱着流放者之歌,全心盼望等候的,是迎见那位即将来临的君王。
注:
1.Yoder, John H., The Politics of Jesus, (Grand Rapids: Eerdmans, 1994), 222.
2. John H. Yoder, The Royal Priesthood, 367.
(封面相片来源:Axiraa – back very soon / CC BY-NC-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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