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台湾大学雄友会事件的海报后,我便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沉思的倒不是「都读到台大了还不知道是非对错」这类问题,而是海报本身与文案结合而成的文宣本身。文案的内容大家都知道了,是对集体性暴力的暗示性描绘。然而,让我沉思的仍然不是这文宣内容不对,而是这文宣内容激起了如此巨大的情绪。
对,这文宣是该激起巨大的情绪,任何稍有怜悯之心的人,看到这种耀武扬威的力量展示预告,都应该自然而然地感到义愤:谁说你有力量就可以这样展示呢?谁又说你有力量就可以这样使用呢?如果没打算使用,那展示是为了威吓吗?
但这又是种特殊的展示。海报中所戏仿的性暴力影像的呈现,正如许多论者指出的,是为了服务于这类影像的消费者,亦即异性恋男性,而影像服务于异性恋男性的方式是呈现男性的幻想,让观者直接在凝视中,参与到自身欲望的投射与实现。因此,这类影像呈现的,并不是男性的力量,而是遭受男性力量的女性形象。正好,文案不偏不倚地说明了这点。于是影像与文字形成了完美的组合。
但我还是无法忍住不想那巨大的情绪。是的,这影像是对所有受暴者的二次伤害,也是对台湾的精神水准的下限的挑战。然而,这并不是台湾真正的下限。我们都心知肚明,一个社会真正残暴的地方,并不在这些影像上,而是发生不被看见的角落,在有血有肉的人的身体上。是不是只是因为没有被呈现,因此我们就不那么愤怒?或者,我们如果知道了,也会一样愤怒,而得到呈现与否,是我们能否感到愤怒的关键?
换言之,只要能够凝视受难者,我们是会愤怒的,我们是会站在受难者这边的。是吗?
那三个星期之后的受难日,我们是不是也会一样感到愤怒呢?2000年前那次逾越节所发生的事情,和雄友会文案中的描述,有太大的差别吗?事实上,两幅景象不都是在说一个人被集体暴力给碾碎的经过吗?而在受难日的记述里面(太26-27,可14-15,路22-23,约18-19),我们可以看见一样的场景:对被逮捕者的戏弄、羞辱、以及在欲望客体身上彻底展现力量的决心。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经过的人还摇头说:你可以救自己,从十字架上下来吧!(可15:30)这话翻译出来岂不正是:你为什么不抵抗?这话,是不是在性暴力事件中的关键词?
2000年基督教史上,这幅画面,已经透过各种方式,从壁画到油画,从舞台到萤幕,演出过无数遍。一个人无助地被摧残,「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雄友会文案),以至于死。但我们看着并不愤怒,对不对?因为耶稣复活了,因为第一个诺言实现了,我们只等著主再来。耶稣受难成了我们的盼望,这盼望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不是只想到复活的荣耀,却没体会到受难的深重?
但凝视著耶稣受难的景像,和凝视著性暴力的图像,我依然觉得恍若深渊。「如果我们与他一同受苦,也必和他一同得荣耀」(罗8:17)。我终于明白,令我疑惑的不是大家对台大雄友会的愤怒,而是基督的荣耀。为什么基督是荣耀的?为什么看着十字架上的基督我们看到的是荣耀,但看着性暴力的影像,我们看到的却是羞辱?
而当年在耶稣身边的罗马兵丁,看到的又是什么呢?如果性暴力的影像是满足男性欲望的视角,那罗马兵丁看到受难的耶稣,是不是也满足了什么样的欲望?在那天对耶稣的戏弄中,是不是有种力量与征服的快感?
是不是,我们高举基督受难的荣耀,就是要否定施暴者的欲望?是不是要将施暴者的满足踩在脚下,永远拒绝承认施暴者的权利?基督徒口中基督的荣耀,是不是也包含着对所有这类暴力的坚定回应:永远不再!(No more!)
如今,暴力已经在全球范围内系统化,而在影像网路化的年代,暴力的呈现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我们的社会并没有对消费性暴力受暴者的影像麻木。凝视著耶稣的受难,我们是否也不再麻木?
(封面相片来源:《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电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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