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迷惘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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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令人迷惘的年代。情感勝過理性,雄辯甚於事實;權力大於真理,立場超越對話。

4月初,敘利亞北部小鎮遭到轟炸造成了58人死亡,悲慘的死傷照片公諸媒體後,這個處於內戰中的國度再度引起國際關注。隔幾天,美軍在地中海的部隊以戰斧巡弋飛彈對敘利亞政府的空軍基地進行轟炸。美國總統川普的說詞是,美軍此舉是為了回應敘利亞政府軍前幾日對敘利亞人民的生化武器攻擊,避免其再度使用致命生化武器傷害其人民。相對於此,和敘利亞政府軍有盟友關係的俄羅斯、伊朗,則和敘利亞同聲譴責美國的作為違反國際法,侵犯他國主權。

然而,國際政治問題最令人迷惘的地方往往在於,政治人物或官方的修辭,其目的往往是用來取得道德正當性,掩蓋在政治修辭背後的政治權力的角力才是最令人不解之處。

(4月12日,世界各國代表於聯合國安理會,討論如何回應前一週敘利亞北部小鎮遭到化學武器攻擊的事件。)

正如同馬基維利在《君王論》當中所宣稱的:「一般人判斷一個人時,是用眼睛而非用手,因為每一個人都能看,而很少人能看透。」政治人物看到人類判斷力有限的本質,而以修辭構築起屬於他們的聖殿,努力吸引朝拜者。

於是,我們這些作為「有限的人」的凡夫俗子往往自以為看到了具有「無限性質」的事實和真理,便開始以自己有限的格局來為自己認定的立場和觀點進行「合理化/稱義」(justified)。

支持川普作為的人認為美國政府此舉是為了遏止敘利亞政府而進行的國際干預,屬於人道干預;反對此舉的人除了質疑其國際法理上的有效性,有些更直指其背後權力政治的考量(例如:消除美國國內對於川普團隊和俄國的友好關係的疑慮)。

令人迷惘的國際事務

從個人的偏見出發,當我回顧近代世界史,不禁再次感嘆,當代世界的許多人道悲劇,有很高比例的成分都來自於19世紀以來的西方帝國主義支配世界的權力政治。

近代拉丁美洲的民族國家的誕生,源自於近代歐洲自己生產的革命理念;然而,它們獨立之後,仍然有100多年無法擺脫美國對其政治經濟的支配。非洲國家在二次戰後紛紛獨立,但前殖民帝國遺留下的人為國界,以及試圖以現代國家形式嫁接在高度異質族群的部落社會上,再加上前殖民國家因覬覦部分天然資源豐沛的國家而對其進行政治經濟支配的情境,造成現在許多非洲國家頻繁的軍事政變和內戰,死傷動輒數十萬。

中東更是當代世界高度動亂之所在。一戰期間和戰後,英法俄等國私下達成戰後瓜分鄂圖曼帝國的協議,英國並以利誘方式喚起阿拉伯民族主義擊敗鄂圖曼帝國,在戰後以託管的方式持續支配該地方。當前所劃分的中東和北非國家,在當年未考量複雜的族群和宗教教派因素的情況下,恣意劃分邊界。二戰後,基於對尤太人大屠殺悲劇的同情,西方國家主導以色列在中東世界建國,再次埋下當代衝突的根源。

維機解密的創辦人阿桑奇(Julian Assange)曾指出,根據吹哨者所釋出自1979年以來的50多萬筆電報顯示,從當年開始的阿富汗戰爭中,為了對抗蘇聯勢力,美國與其盟友沙烏地阿拉伯出兵阿富汗。在阿富汗的十年內戰期間,美國的軍情人員協助訓練當地人使用現代化的武器,再加上來自阿拉伯王室為這個內戰國度帶來了伊斯蘭教遜尼派最極端保守的「瓦哈比主義」(Wahhabism),直接帶來了後來盛行於中東國家的許多政治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的根源。

被西方世界視為恐怖組織「蓋達組織」(Al-Qaeda)的創辦人就是出身自沙烏地阿拉伯並和該國王室關係密切的賓拉登(Osama bin Laden)。當前被西方世界視為中東動亂根源之一的恐怖組織「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在意識型態上也高度吸收了遜尼派瓦哈比主義的精神。(在此必須強調,我並不全然認為宗教信仰是中東衝突的根源。相反地,這一切衝突根源都是政治利益的算計,宗教往往只是權力政治運作的藉口。)

聚焦於當前的敘利亞內戰,該國由於族群和宗派龐雜,遂成了強權角力之所在。俄國和伊朗支持什葉派的阿薩德(Bashar al-Assad)政權,美國和沙烏地阿拉伯等國則支持由多重宗教和種族組成的敘利亞民主力量(Syrian Democratic Forces)。至於敘國境內坐大的伊斯蘭國勢力,儘管其財政上高度自主,但維機解密的美國前國務卿希拉蕊電郵中也顯示,沙烏地阿拉伯和卡達王室成員在財政和物資上提供伊斯蘭國援助,而作為盟友的美國則默許此事。

迷惘是要承認自己的有限

筆者上述的討論像極了「左膠」或左派人士的觀點,但我並不是要證明我的觀點絕對是正確無誤的,只是想要藉由上述例子來呈現我個人的迷惘:我們常以為我們掌握了事實,但我們以為的事實或許根本是虛構的。即使我們掌握了事實,我們仍然需要進入了價值判斷的層次,這是「諸神鬥爭」的情境。不同價值信念的人之間永遠讓人們對事情有截然不同的判斷。

在我們生活的世界裡,幾乎時常在上演不同立場的人彼此斥責為異己或異端的情形。我個人也時常陷入這樣的情境當中,因為我只是個凡夫俗子,我理解世界的能力是如此地有限。

在台灣的政治討論當中,許多人往往是立場先行,之後才開始建立自己的觀點。一個老蔣總統,喜愛者強調他的功績,厭惡者則不斷彰顯他的過錯。同樣的邏輯,一個八田與一,反日者著重在其功績是為了促進殖民政府剝削台灣的面向;友日者則強調其功績對台灣農業留下的遺產。一個中性的字眼「轉型正義」,撇開對其有正確認識的支持者不談,的確有許多支持者是基於它能夠鬥爭特定政黨而強烈支持,反對者則不斷批判這是政治鬥爭的工具。

在基督教信仰的世界裡,人們也同樣不能免於這種困擾。我們的上帝只有一個,但每個人卻帶著自己的眼光去看待祂、詮釋祂的話。從和上帝溝通的方式、解讀聖經的方式,到如何將聖經信息應用到面對各種公共議題上,不同的教派和信徒總有不同的見解。人們基於對於信仰的熱烈追求,很容易傾向想要知道什麼才是正道,什麼才是異端。這樣急切的態度,表現在獨自面對上帝時,是一個好的信徒和朝聖者;但若表現在評價別人時,很容易使人失去了謙卑的心。

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想像中來得複雜許多,我們以為自己看清了許多事情,其實可能愈看愈迷惘。蒐集更多的資訊和進行更謹慎的思考,未必能使我們更有自信地為事情下判斷。

但我認為,或許這種迷惘不是壞事。我們迷惘,不是因為我們正在走入虛無主義的世界,只因為我們認識到自己理解能力的有限。我們永遠得同時生活在「屬天之城」和「屬世之城」當中。當我們獨自面對上帝時,我們只需要「信心之躍」(leap of faith),不需要任何可見的證據,而是一種純然的接受和依靠。

然而,當我們轉過頭來面對複雜的世界時,我們必定會迷惘。這種迷惘讓我們對於屬世的一切事物不妄下斷言。於是,當我們愈認識上帝的全知全能,我們就會愈認識自己的有限;當我們愈認識自己的有限,我們也會愈加敬畏上帝。

(封面相片來源:presidential office / CC BY-NC-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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