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幾年前香港有個基督教機構,宣稱在土耳其發現了聖經所記載的「方舟」。這個機構不僅煞有其事的舉辦記者會公佈他們的「發現」,還將這樣的「發現」拍成紀錄片,並向大眾來募款舉辦佈道會,期望以此來向世人傳福音,見證聖經所說的是「真實」的。
只是,這樣的宣稱卻在香港社會中引發各方的批評,有許多的專家學者直接指出,所謂「方舟」只是「謊舟」;該機構所提出的證據不但在考古科學上站不住腳,甚至連該機構在處理這樣聖經考古的議題時,其神學和聖經的詮釋立場也很有問題。
對講求科學、理性和啟蒙的現代社會而言,所謂「宗教」一直都是考古學上的重要課題;特別是以唯一「真理」自居的基督信仰,更是現代科學、考古學中,無論正方還是反方都十分關注的焦點。於是我們總是會時常在各樣的報章雜誌中看到許多對於聖經的「發現」和「再發現」的考古研究:因為不論是什麼樣立場的考古學家和聖經學者,總是期待著能在他們的研究當中去「證明」或「否定」某種聖經的「真實性」。
在這些對於聖經的考古研究中,耶穌的真實性無疑是最重要的議題。在12月的《國家地理雜誌》,就以〈尋找真實的耶穌〉為題,按著福音書中的記載,實際走訪從耶穌出生的伯利恆,到他上十字架的耶路撒冷;從這些所謂的「聖地」中,為讀者「盤點」當代考古的發現。
既然是〈尋找真實的耶穌〉,那麼對一本非基督教立場的雜誌而言,該文的作者也必然提出這樣一個尖銳的問題:「有沒有可能,耶穌基督根本不存在,彩繪玻璃上的故事完全是虛構的?」(p.16)作者引用聖經考古學者的看法,認為「若是能找到2000年前〔特定人物〕的考古證據,那絕對是罕見而奇怪的事」(p.10)。然而,或許讓信頭能鬆一口氣的是,該文也指出,即便兩千多年前考古學上的證據如此稀少,但受訪的學者們卻也指出在主流的學界共識中,沒有人會懷疑耶穌不是歷史人物(p.12) 。
「歷史的耶穌」與「神學的基督」,一直都是神學上關於基督論的重要議題。即便耶穌是歷史上的人物,但是否福音書中所記載的就是他真正的事蹟,在19世紀以來便受到許多的質疑和挑戰。1985年由200位學者組成的「耶穌研究會」(Jesus Seminar),就是這樣一個以聖經批判為基礎的非宗教性學術研究團體,對這些學者而言,他們認為福音書中對於耶穌的描述絕大部份都是不真且虛假的。他們也否認聖經中超自然的論述;並以歷史與考古的方法來認定耶穌可能或不可能說過或作過的事情。
當然,有贊成的就有反對的,一個正常且良性的學術環境,本來就應該容許各式各樣不同立場的意見。面對這些否定聖經中耶穌事蹟的質疑,也同樣有許多的學者試圖從不論是神學的、歷史的,還是考古的各樣的角度、證據,來證明和詮釋聖經的可靠性。也因著這些對話與討論,讓今天的我們在研讀聖經時能夠去重視聖經當時候歷史、社會和文化背景的重要性。知道只有將經文放在當時代的歷史文化脈絡中時,才能夠較為準確地貼近經文的原義。
只是,雖然學術上已經有這樣認識聖經的共識,但是對華人教會而言,對於各樣不同的神學立場,似乎鮮少有討論,甚至是接納的空間。在我們的教會「傳統」中,似乎有一種對「新」、對「自由」的恐懼。於是乎當在教會中,有不同的聖經詮釋立場,或是以學術研究作為對信仰的重新認識時,常常被掛上「新派」、「自由派」的標籤。不僅是貼標籤,更是以各樣不當的權力,例如不准出版、不准討論的方式去壓制這些不同的聲音。
對於信仰的「真實」,我們似乎還是有某種的迷思和執著;我們所以為的「真實」,常常還是停留在「經驗」和「實證」這樣的科學立場上。我們期待著自己所認識的上帝,總是可以被觸摸、被感覺、被驗證且被經驗的。然而,聖經並不是科學的教科書,也不全然是現代意義下的歷史書;我們的上帝也不是可以隨我們揉捏、操作且控制的上帝。
或許正如Walter Brueggemann在其《約櫃流浪記》一書中所說的,教會在面對聖經的經文時,不要太把主要心思花費在「歷史」上,也不要太把心思放在主流的「詮釋」上,也不要太去注意那些傳統的神學主張。聖經是上帝邀請我們進入與祂建立關係的劇場,我們這個人與我們的生命,在閱讀經文的過程中也一舉被重新閱讀。
面對這個世界關於「真實」的挑戰,我想教會的任務不是要指出聖經裡面耶穌的事蹟,到底有多麼符合這個世界所認定的「真實」。而是像Brueggemann說的,當我們重新被聖經所「閱讀」時,我們也「被重寫劇本」,在世界活出一個不同的生命。
※本文由《國家地理雜誌》邀請撰寫,提供「傳揚論壇」12月號雜誌供參,無收受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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