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想把人嚇進天國

許多年來台灣某些基督徒圈子裡瀰漫一股「恐懼」氣氛，既擔心群魔亂舞，一不小心就邪靈纏身，也擔心萬一某條法律修改了，會不知道要怎麼教育小孩，更有甚者，擔心台灣成了性解放之島而落入被上帝天火焚毀的危險，因而有各種動員行動，大規模上街遊行表態。有分析者稱呼為「恐懼動員」。這倒讓我回想起一些往事。

記得1994年有人出版了一本書，叫做《1995閏八月》，作者按照中國古老的「推背圖」，主張每次到了陰曆的閏八月，都有大禍患發生，而1995年就是閏八月！當時基督教內有好些人起來談「上帝的啟示」，有的說是看到異象，或上帝在夢中啟示，宣稱因台灣拜偶像太過嚴重，上帝要藉由中共人民解放軍攻打台灣來審判罪惡。雖然有不少牧長反駁：若說台灣拜偶像很嚴重，上帝要審判，那麼中共主張無神論，連上帝都否認，怎麼上帝不審判？然而基督教圈內極為恐慌，該書也洛陽紙貴，1994年8月1日一版，當年10月20日就已出四版，七十刷！

台北七號公園邊的巨型教會為此開說明會，而基督徒開設的移民代辦公司就在門外發廣告宣傳單，宣稱「佔地三百坪海邊別墅只需十萬美金」。不少基督徒因為相信這一切而匆忙賣房子移民外國，到「上帝指示的避難之處」去了，從眷村發跡的循X會受害尤烈，不得已之下要提告到處宣講此「上帝啟示」的陳X亮牧師。那麼，1995閏八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啦，那本書的作者賺了上千萬台幣，移民北美當寓公了。事實證明當初那些宣稱的異象、夢兆或上帝啟示都是妖言惑眾，但直到如今，我還沒看見當初那些傳講者，或開說明會的教會當局出面道歉。

後來教會圈又增添新類型的fear factor：邪靈作祟，搞得教會內鬼影幢幢。不少教會相信人類世界充滿了不可見的精靈鬼怪邪惡勢力，而這些邪靈大軍有能力入侵人的內心，人的各種犯罪舉止、甚至是身體疾病便由此而生。因此，基督徒常常需要在實施「釋放」，要把人從各種謊言的靈、不順服的靈、瞌睡的靈、淫亂的靈、苦毒的靈、感冒的靈，以及心臟病的靈的綑綁之下釋放出來。大概是有感於全台灣「釋放」了這麼多年還釋放不完，於是發展出根本之道：事先預防。要出門探訪或「屬靈爭戰」前，先作「穿上軍裝」的禱告，回程作「潔淨禱告」，以防邪靈入侵。這操作手法與理念，怎麼和民間道教信仰裡的「避邪草」、「淨身水」有87%相像？

我想，台灣基督徒的恐懼由來已久，除了受到民間泛靈論信仰的影響而懼怕邪靈鬼怪之外，至少還有二重因素。首先，耳聞那些經歷過國共內戰之創傷的父執輩的人生故事之潛移默化，或是戒嚴時期國民政府的宣傳與教育，比如說：「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等，透過整個社會系統形塑了「共產黨很可怕」的氛圍，內化成集體恐懼感。

不幸的是，基督徒的恐懼感並未隨著信耶穌之後而得療癒，因為華人基督教的信仰傳統的緣故，所使用的福音佈道的信息，正好是以「恐懼」來驅動的。當年愛德華滋等清教徒神學家的講道，提醒聽眾要警覺「當罪人落入憤怒之上帝手中時」的可怕，帶動了一波波奮興運動。二十世紀以來的佈道神學仍是基於這個範式，比方說，許多人熟悉的「三福」以「如果今天你離開這個世界了，會去哪裡呢？」來破冰。雖然近來福音茶會的方式以溫馨路線為主，但神學信息仍不脫上帝的審判為中心。

這樣，文化、政治與神學三股因素合一，「恐懼」成了基督徒深層心理的基調，也就難怪稍微受驚嚇，就會採激烈反應了。

基督教的罪論極為深刻，描述人類被邪惡宰制而無力自拔的存在狀態，這是重要的。然而，福音是好消息，上帝是慈愛的，基督徒傳福音不宜以恐懼感來驅動，意圖將人嚇進天國。若是上帝要求世人順服祂，不從者便天打雷劈，這豈不像男子對心儀女性說：「跟我結婚，不然就殺你全家！」這樣的上帝還是良善的嗎？

請別誤會，我並非主張對待上帝可以隨隨便便，而是要建立「正確的懼怕」：對象、動機都要對。基督徒該怕鬼嗎？不需要，也不應該，唯一該懼怕的對象，是上帝本身。懼怕上帝也不是因為懼怕刑罰，成天提心吊膽，唯恐若犯了什麼錯，就會被上帝處罰。這種懼怕刑罰的心態，是因不明白上帝的愛是何等長闊高深所導致。也就是說，這樣的人內心裡還是個奴隸。

或許我們初信時，知識德性個方面尚未成熟，心態還像個奴隸。然而，隨著年歲漸長，上帝的恩典體會越多，應更能使我們從心底確認：上主是信實良善的。當我們對上帝的愛越有把握，就會將為奴的恐懼感消除，享受身為上帝兒女身份的自由自在。同時，認識到上帝的威嚴偉大，會使人深覺不配。因此，基督徒會以健康的心態「懼怕」上帝，不再是懼怕刑罰，而是敬畏：面對神聖的上帝，既恐懼戰兢、不敢動彈，又深受吸引、全心愛慕的交織情感。

最後總歸一句：請不要再散佈恐懼了。我們能把人嚇進教堂，但無法把人嚇進天堂！上帝不是暴君，祂犧牲的愛吸引我們跟隨祂。

（Photo credit: djpop / CC BY-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