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皆參與音樂，拉近知識的階級

大家都知道馬丁路德，對於他強調「基督徒因信稱義」的確據，許多基督徒也印象深刻；由於天時地利人不和的諸多緣故，他那很可能原本預計在教會內討論的「95條」，竟演變成致使基督宗教再次分裂的宗教改革。當時剛好成熟的印刷術，讓他改革的想法和他翻譯的「德文聖經」加速廣傳，使他「讓信徒都明白敬拜的內容」的想法，有機會在短短數年間便實現。

或許有不少人知道，路德這些清晰的想法與理想其來有自，畢竟他是神學院裡教授聖經的學者；但可能不被人注意的是，他受過在當時相當良好的音樂教育，儘管有些人知道《上主是我堅固堡壘》這首聖詩是馬丁路德寫的──至少在許多詩歌本裡都把這首歌寫上他的名字。

馬丁路德的教會音樂

他當時主張，教會裡所有的男學生（女生還沒能上學）都要會唱歌，學唱節奏清晰嚴明的歌，是對年輕人身心靈都有益的教育；當年不識字的一般信徒，也能透過吟唱詩歌，而把重要的經文和福音信息牢牢記住、思想再三。也因為聖經裡將聖靈比作氣息、風的連結比比皆是，藉由唱歌體會「聖靈在我裡面運行」、「我無時無刻需要聖靈」、「當氣息吐盡時我迫切需要氣息重新充滿我」──這些都是重要的默想。

路德認為，心靈的共鳴和唱歌、彈奏樂器同等重要，因此，會眾透過聆聽，同樣可以參與、在音樂中有份。畢竟在「出事情」以前，他本來是一介嚴格履行誡規的修士，每天按時祈禱吟詩（合唱）八次是一定要的，他會彈三弦的琴，也喜愛當時在禮拜中用來為詩班合唱伴奏的管風琴；也因此，葛利果聖歌及聖安伯（Ambrosius）的讚美詩從拉丁文翻譯成德文時，路德有能力和助手一起，按德文詞彙的輕重音節，將曲調稍作改編，讓一般會眾更容易學唱。

儘管印刷術在當時已「相對普及」，仍不是一般人有能力負擔得起的，「德文聖經」和1523/24年出版的「德文詩歌本」（Achtliederbuch），可謂名符其實的「文化資本」。路德的因應之道也是透過唱歌：他要求新教會裡的詩班，要將讚美詩、啟應詩、經文歌熟背，一來能讓他們更明瞭敬拜的內容，二來能讓他們在禮拜時帶領會眾更口唱心和地敬拜，再者，也減少個人經濟實力對思想傳遞的攔阻，使知識有機會在相對平等的條件下交流、激盪。

反觀同樣被後人稱為宗教改革的重要人物，律師出身的加爾文，就嚴厲限制藝術、舞蹈和音樂，管風琴和聖像一起被拆除，禮拜中被允許的音樂只有清唱的聖詩，數量和長度都被限縮。

參與音樂能彌平階級

如今，北歐洲許多新教教會仍勉力延續路德「讓會眾也都能參與音樂」的理想，不少教會舉辦的文藝活動都有專業水準（不只古典音樂會），但票價比起音樂廳或展演中心低廉許多，甚至免費，讓人不分貧富都能聆賞。以瑞典的教堂樂師來說，辦音樂會是純為服務或為特定基金會募款，因為他們不靠音樂會賺取生活所需，不少技藝精湛的教堂樂師，儘管自信，卻還多了一分「榮耀不在我」的謙卑，是在音樂廳裡較難見到的。

不僅如此，加入教會辦的各大小合唱團是免費的，其中許多合唱團還無償教授樂理，獻唱或演出所需的服裝、道具、車資，也是由教會籌措或向外募款；若有人有意跟教區內的教堂樂師學習一對一課程，如管風琴、鋼琴、吉他、打擊樂、聲樂、和聲學……，不僅不收取學費，如果學生需要樂器練習，教會也會想辦法出借或代尋，讓資本不豐的人也有機會學習音樂。

近年，不少做文化研究的學者，援引布狄厄（Bourdieu）「『好品味』（或文化偏好）乃階級宰制」說，直指欣賞人口只是小眾的古典音樂，是中產階級附庸風雅的小確幸，是有產階級炫耀其文化資本的暴力符碼。

對於「文化偏好階級宰制說」，我似乎只能不無遺憾地說，古典音樂欣賞人口究竟是不是小眾根本無關宏旨，在教會不懂得善用恩賜與有限資源來服事她周邊人的社會裡，任何能跟「好品味」連結成符碼的文化、藝術、乃至人，都會被粗暴地貶低為商品。

路德當年的理想並不是什麼新主張，在歐洲的新教教會裡也實踐幾百年了，只是在台灣教會中，說起路德，經常提及的都只是他「信徒皆祭司」的半邊主張，卻不知何故，「信徒皆參與音樂」的這另一半主張卻鮮少被強調，牧師的養成過程中缺少音樂教育，教會裡現擺著許多音樂人才只叫他們來伴奏一下陪襯陪襯，既不重視也不尊重他們，就更不用說教會對社區上音樂教育的貢獻了。

「因為人若有願做的心，必蒙悅納，乃是照他所有的，並不是照他所無的。」（哥林多後書8章12節）有益於社會的方法早就已在教會的傳統中，只是被遺忘、被忽略，教會其實沒有必要跟著媒體的風向起舞。正當整體社會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受教育的機會並不均等，連所謂的國民基本教育也越來越階級化的同時，教會卻有絕好的機會，能透過「大家都參與音樂」，不論是聽、唱、或演奏任何樂器，來拉近知識的階級。

（封面相片來源：Wiki；Luther Making Music in the Circle of His Family，Gustav Spangenbe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