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自去年2018年12月9日,中國當局對其成都秋雨之福教會(現已改名為「秋雨聖約歸正長老教會」)的大逮捕以來,首先被拘留的教會牧師王怡,不僅被當局以針對政治異議人士和政治活動人士的「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起訴,至今也仍然下落不明。
事實上,秋雨之福教會所做的事工,如同世界上信仰自由地區的教會一樣:傳福音、佈道、栽培門徒、拓植教會。王怡牧師一家過去亦時常來台,與台灣的許多教會、福音機構有所團契與交通。為了讓台灣的教會更多地認識這位在基督裡,勇敢面對各樣逼迫的中國牧者,本論壇特別摘錄了2011年由作家余杰對王怡牧師的訪談,分成三次刊出。
王怡簡歷
王怡,1973年出生於四川三台。原成都大學法學教師,憲政學者和基督徒作家。曾任九鼎公共事務研究所研究員,獨立中文筆會(ICPC)理事、副秘書長。2005年信主後,帶領家庭聚會。2008年12月辭去教職,蒙召全職服侍。2009年7月,在成都秋雨之福教會被選立為教導長老。
王怡曾入選《南方人物週刊》「影響中國的五十名公共知識分子」。也多次應邀在海內外各種教會、機構的研討會、特會和講座中擔任講員。信主前,出版過隨筆集《載滿鵝的火車》、《不服從的江湖》,法學論著《憲政主義:觀念和制度的轉捩》及自印文集《美得驚動了中央》、詩集《秋天的烏托邦》等。
信主後,在媒體開設看電影、談信仰的專欄,出版文集《天堂沉默了半小時》和《我有平安如江河》。近年來,另有譯著《自由的崛起:十五至十七世紀加爾文主義對西方五個政府的影響》,自印福音性文集《與神親嘴》以及2010年秋雨之福教會每週牧函《靈魂總動員》等。
從高高的書架上摔下來的那一刻認識神
王怡:在我歸正的過程中,有三句聖經的經文,好像步步為營的,引領著我。
2005年4月,在我家開始了一個聚會,幾個月後蔣蓉受洗。我參加聚會兩個月後,還是沒有信心,也沒有悔改。我既沒有獨自一人開口禱告過,也沒有一個人唱過讚美詩。有一天,我站在高凳子上,去拿書架上接近屋頂一層的書,突然從上面摔下來了。當時我躺在地上,血流不止,莫名其妙的就開口禱告了。腦海裡冒出一句讀過的經文:「兩個麻雀不是賣一分銀子嗎?若是你們的天父不許,一個也不能掉在地上。就是你們的頭髮,也都被數過了。所以不要懼怕,你們比許多麻雀還貴重。」(《馬太福音》10章29至31節)。很久以前,我讀自由派神學家的書,提到對加爾文的評價,說他認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偶然的,沒有一件事是不在上帝主權掌管之中的。當時我就想,我一兩百斤啊,相當於好幾百隻麻雀。如果一隻麻雀掉下來,都有神的主權掌管,那我掉下來是什麼意思?這是我信主的開始。就是對上帝的主權和奧秘的掌管,充滿莫名的敬畏,第一次開口禱告,第一次獨自唱讚美詩。
我的信主歷程,主要是對知識分子這個身分的不斷的悔改。這個悔改達到最高峰時,是我讀到詩篇5篇的一句經文:「你們的喉嚨是敞開的墳墓。」那一次,我打開電腦,發現自己的文章已超過200萬字。我當時就想,神啊,如果我這輩子賣了200萬斤豬肉,我的罪或許沒有這麼大;但我寫了200萬字啊,要麼是字字珠璣,要麼是字字殺人啊。文字是要影響人的靈魂的。一個不知道真理的人大聲說話,好像所說的就是真理,那我是該死200萬次的人啊。這句經文讓我停了很久,想了很久,悔改了很久。對我的自我期許產生了最後的、完全的破碎。我不過就是一個罪人中的罪魁。
余杰:這種反省是非常寶貴的。在中國文化中,士大夫以天下興亡為己任,以個人良心為最高判斷標準,最缺乏的就是自我反省和自我質疑的維度。這也是我們傳福音的時候,在知識分子群體遇到的最大障礙。他們常常說,基督教是好的,利國利民,但我個人不需要,我可以獨自建構一個自給自足的系統。但是,這個系統靠得住嗎?人的良知靠得住嗎?你以為自己在行善,焉知不是在作惡?
王怡:是的,自我是一個偶像,沒有自我的破碎,就不可能信靠神。對知識分子身分的悔改是公共性的,指向的是「今生的驕傲」。還有私人性的,指向的是「眼目的情欲,肉體的情欲」。我愛自己的妻子,我們從幼稚園開始同學,高中開始戀愛,我們的愛情沿途都被周圍的人稱讚。我也忠於婚姻,沒有在身體上背叛妻子。然而,我也一樣在網站上看過色情圖片,我也如耶穌所說,對婦人動過淫念。你是知識分子,你是學者,你是作家,這些人前的榮譽和身分,其實一點都幫不了你。道貌儼然,內心污穢,別人不知道,難道在神面前你自己也不肯承認嗎?
另一種驕傲呢,就是在私人生活上的,道德主義的驕傲。以為自己比別人聖潔。但是,信主之後,我發現真正的改變,真正的對墮落的情欲的勝出,並不是靠道德的約束,而是在基督裡,內心的情感漸漸被聖化。經過幾年的侍奉,今天當我在教會看見一個年輕姊妹時,我開始體會到一種非天然的、卻是真實的情感,就是她真是我的姐妹,真是我的女兒。其實,人們儘管都會受到性的誘惑,但通常來說,大多數人都會對自己血緣的姐妹和女兒保有一種美好的情感,而不會生出邪念。那麼,為什麼我們會對其他異性生出邪念呢?不就是因為其他的女性跟你沒關係嗎。換言之,恰恰不是愛,而是冷漠,才產生了性的試探。
所以,你只能在基督裡,才能勝過情欲的試探。而在基督裡的含義之一,就是在一間具體的地方教會,建立美好的、聖徒之間的「神聖家族」的情感。首先,你必須先在主的教會,看到你的姊妹們時,開始將她們當作在基督裡的真正的母親、姐妹或女兒;然後,當你看見世上的異性時,你的情感才可能慢慢被聖化和被祝福。換言之,上帝在教會生活中,扭轉你裡面的情感的樣式,養成你的聖潔情感,讓「福音」成為一切異性關係的磐石。眼目的情欲才得以勝過。這是我很深的一個體會,我越服侍主的教會,我個人的生命就越蒙受祝福。為什麼我曾經走在街上,會對一個異性生出邪念?因為我不曾跪在上帝面前,為她禱告過。
余杰:謝謝你的坦誠。真正的信仰,必然改變人的思維方式和情感方式。很多基督徒知識分子,最多走到這一步也就停止了,最多也就是教會中的「消極會友」。但你卻很快走向全職侍奉之路,神是如何帶領你邁出這一步的,你又是如何尋求神在你身上的呼召的?
王怡:那一次從梯子上摔下來的經歷,帶領我剛一信主,幾乎就是一個加爾文主義者。我相信上帝絕對的主權,不但掌管我裡面的一切,也掌管我外面的一切。基督教信仰是一個完整的世界觀。基督在十字架上,贖回了一個敗壞的世界。這是真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宣傳部門有所謂「五個一工程」,每年評一本好書、一部電影、一首好歌等。信主後,我就用這「五個一」來尋求神在我生命中的旨意。
所謂的「五個一」就是:一位上帝,一位妻子,一間教會,一座城市,一分呼召。信主後,我的尋求和掙扎主要在後面三個,「秋雨之福教會」,「成都」,和「傳道人」。這三者最終確定了我一生的使命。之前,我覺得神對我的帶領是繼續做公共知識分子,作為自己的教師、學者和作家的身分(或者地位),這些都是我駕輕就熟的事,老實說,也是功成名就的途徑。以及,也是十分有安全感的選擇。基本上不需要你放棄什麼,只要沿著軌道繼續走就好了。我原以為,神並不要我在教會全職服侍,我只是帶職服侍,寫作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寫作的成就對一個像我這樣的知識分子來說,實在勝過其他一切的成就。但我這個如意算盤,後來卻慢慢被破碎了。
2007年年底以來,我開始尋求全職傳道的呼召。2008年5月2日,我們教會的退修會受到宗教局衝擊。我們拿到書面的行政處罰決定後,決定提起行政覆議和行政訴訟,嘗試用合法、得體的方式向政府表明:我們的聚會不是非法聚會。5月11日是主日,那天教會宣佈了20天的接力禁食禱告。但第二天汶川大地震就發生了。禱告的主題變成了大地震。
我想,沒有末世感和末日感的基督徒,是最不健康的基督徒。感謝神,藉著地震帶給我極強的末世感。地震之前我以為神對我的呼召不清楚,地震之後我才發現,其實他的呼召一直都很清楚,是我自己一直有障礙。我對經濟的壓力,對未知的道路,對公共知識分子、作家和教師身分的難以割捨,都阻攔了我的正確回應。但是,地震一來,你親眼看見自己的房子在你面前搖動,你大叫一聲,「不動產」是一個多麼荒謬的詞語。大地一搖,你30萬的房子就只值3萬了。你500元的西裝就只值5元了。那一刻,對末世的焦慮更深的進入我的內心,讓我承認我在這個地上真是寄居的,我一生要做的一切,都必須指向這一切結束的那一天。
我從樓上下來後,看見所有人都到了大街上,整個城市就是一座難民營,所有人都活在恐懼中。我心裡喊出的第一句話就是:主啊,我們要怎麼交帳?你在四川的兒女,你在成都的教會,要怎麼交帳啊?我就發短信給所有人。手機裡也有幾個宗教局幹部的電話,我也發給他們,安慰他們。我不是要趁這個機會做「福音統戰」工作,我知道那時候所有人都在恐懼之中,我必須安慰他們,因為我是上帝的兒女,我有這個職分。我必須安慰他們,因為這是天父的世界。我們是治理這地的。我們沒有什麼實際的權柄,但我們用神大能的話語來治理這地。也有宗教局幹部給我回短信表示感謝。
接下來幾個月,神的呼召在我心裡越來越肯定和迫切。讀經時,神又給了我第三句話,《提摩太后書》二章四節說:「凡在軍中當兵的,不將世務纏身,好叫那召他當兵的人喜悅。」我省察自己,雖然已在軍中當兵,卻還是捨不得世界,要偷跑出去做點小生意。九月開學後,上了第一周課,我回家對妻子說,我已無法集中精力上課了,我不能再等,必須辭職。
以前我也想做一個基督徒學者、基督徒作家。這些都很寶貴,好的基督徒商人、基督徒醫生,基督徒職員。但今天的教會,最缺乏的還是丟了漁船、甘心上路的傳道人。未來的二三十年,中國必將經歷社會、政治和價值觀的全面轉型。我相信,我也盼望,從地方教會的講壇所發出來的聲音,將成為這個時代的最強音,這是神給我的呼召。
余杰:在中國,教會和傳道人都處於「地下」或「半地下」狀態,有多少人會認為「牧師」或「傳道人」是一個正當的、具有「合法性」的職業呢?
王怡:我作了傳道人後,才瞭解這種邊緣性。有一次我需要填一個簡歷,表格中有職業一欄。家庭教會的傳道人豈不是「非法職業」嗎,沒有政府頒發的「傳道證」啊。那時,我心中軟弱,滿有顧慮,就填了「作家」。後來我良心不安,就在主面前自省、悔改。環顧四周,有多少人在偷偷做基督的門徒,又有多少家庭教會的傳道人也在悄悄做傳道人,有多少教會的執事、長老,他們的身分隱藏得如同秘密會社中的大哥一樣?我在一些主內的聚會或講座中也遇到過,一些與會者明明是家庭教會的帶領人,但他們都使用譬如經理、職員、教師的身分,全然不提教會的聖職。你說「天王蓋地虎」,他不對「寶塔鎮河妖」。我很傷心,但我自己也是這樣啊。在簡簡單單的一分簡歷上,第一,我虧欠了上帝的呼召;第二,我背叛了自己服侍的這一群聖徒。家庭教會很可悲,傳道人就更可悲了。保羅說「不以福音為恥」,而我們脫離這羞恥,都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余杰:在這個過程中有過動搖、害怕嗎,畢竟家庭教會還在受逼迫?
王怡:回想2004年,我開始慕道,以法律人的身分參加了幾個重大的家庭教會受逼迫案件的調查、寫作和訴訟。換言之,上帝呼召我傳道之前,先讓我觀看了一些受迫害的教會。免得我以後上了船,才說不知情。後來學校停了我一段時間課,也不能在媒體發表文章了。有人打匿名電話,騷擾我和妻子,去老家調查我的父母。用一些小動作恐嚇我們,離間我們。這些外在的壓力、國保的騷擾、經濟上的困難,曾讓我處於恐懼之中。不是害怕坐牢,而是不知道未來。我那時也有一種自由主義者的「殉道」情結,也做好了被抓、坐牢的心理準備。但我對世俗的自由主義作為生命根基的懷疑,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後來我回答一個朋友,說關於「殉道」,基督徒和人文主義者的區別是什麼。基督徒看重的是後面這個「道」,所以他甘心去「殉」。但人文主義者看重的是前面這個「殉」,因為殉的本身,賦予了自己價值。前者是信仰,是「道」賦予了「殉」以價值。後者是道德主義,是「殉」賦予了「道」以價值。所以我處在信仰的困惑中,就不斷問自己:你究竟為著什麼樣的「道」而「殉」呢?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但你是不是真知道你所殉之「道」呢?回想那時的勇敢,其實是以行為稱義的悲壯感。你害怕是不自由,你說老子不怕,也是不自由。只有「天父的兒子若叫你們自由,你們就真自由了」(《約翰福音》八章三十六節)。
如果是「道」決定了「殉」,而不是「殉」決定了「道」。那麼我雖不知自己將來是否軟弱,又會在何時、何處軟弱,但現在我憑著信心說,我放心的知道一切都在上帝掌管之中。信主以來,我一直都有一個很清晰、強烈和持久的異象,就是今生必有一場牢獄之災。既然我信主的開始,是從書架頂層掉下來。那麼如果主的意思,是要我用一輩子的時間和經歷,來完成這個從摔倒到讚美的動作,我也甘心願意。我知道裡面的老我始終軟弱、卑微,所以我不求主使我一生不遇見軟弱,跌倒和恐懼,我只求主使我今後經歷這些時,一生不離開聖徒的團契。
(photo credit: 秋雨圣约教会FB粉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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