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句话时,我感到浑身震颤。根据索菲的姐姐英格‧萧尔(Inge Scholl)的记述,听到这话的索菲倒是十分镇定,「以严肃、坚决并带三分命令式的口吻对母亲说道:『是,你也一样。』」然后,「她也离开了」,在索菲之前,她的哥哥汉斯(Hans Scholl)已经先她一步,向父母告别。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父母?更重要的是,在离开前,做母亲的为什么要提醒女儿记得耶稣?作女儿的,又为什么给母亲同样的提醒?
最重要的是,索菲是谁?
索菲‧萧尔(Sophie Scholl),和她的哥哥汉斯一样,是反纳粹秘密团体「白玫瑰」的成员。从1942年夏天到1943年初,他们祕密邮寄发出了六张传单,在二战期间的纳粹德国,以渺小的个体力量,挺身对整个转变成战争机器的独裁体制,发出反抗纳粹的呼吁。
在发出第六张传单后,两兄妹被逮捕并处以死刑。一起被送上断头台的,还有他们的朋友克里斯多福(Christoph Probst)。他们的作为震动了当时的纳粹高层,在他们之后,「白玫瑰审判」还进行了四轮,牵连了更多人。而今,他们是德国精神重生的代表。在2003年德国电视二台(ZDF)的十大重要德国人票选里,他们在年轻选民投票中名列第一,超越了德国历史上所有音乐家、哲学家、科学家与神学家。
第一次听说索菲、汉斯、和他们在「白玫瑰」的其他伙伴的故事,我已经不是躲在被窝里看课外书的小孩,而是只身在台北闯荡的青年。在漆黑的电影院里,电影《帝国大审判》开场不过十分钟,我们就看到索菲和汉斯,在庄严典雅的慕尼黑大学里,从偌大的穿堂上方洒下抗暴传单。他们就是当年的小蜜蜂。而在纳粹底下,小蜜蜂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两人没能从人群中趁乱逃出,被抓耙子当场逮捕,第四天受审,并于当天执行死刑。
电影的手法很沉着,冷静,焦点大多放在对话上,特别是两组对话:索菲与负责侦查的警探之间的对话,以及索菲兄妹等人在「人民法庭」上受审的辩论。在电影中,我却没有阅读《白玫瑰一九四三》时的椎心之感。在电影里大量的对话中,我们被拉进了索菲受审的现实过程,感受到更大的是压力。但在书中,我们却随着姊姊英格,以及其他被动受访或是主动陈述的叙事者,不断变换视角,仿佛不断从不同的侧面旁观这几个抗暴的年轻人。而在众人的目光叠合之下,索菲与汉斯的形像突然清晰起来:这是两个基督徒。
几乎所有受访者,对索菲兄妹最深的印象,都是他们如何冷静,保持尊严,以及他们为了挽救其他伙伴的性命,在侦讯时不断把罪行往自己身上揽──「我就是!」完全可以想像人们会想起耶稣这句话,在德国这个宗教改革发源的地方。至少,负责侦讯他们的刑事组长罗伯特‧莫尔(Robert Mohr)就清楚感受到这点。他在受访稿中表示:「我甚至觉得,他们是以宗教的观点走上了自己的道路。总而言之,他们的宗教信仰非常虔诚。」
而在慕尼黑斯塔德海姆监狱担任神职的卡尔‧阿尔特(Dr. Karl Alt)牧师,则如此形容他被召来举行死刑前的临终圣事时的心情:「当我走进他的囚室时,心中不觉颤抖起来…但是汉斯‧萧尔帮我一除了心中的一切疑虑,」汉斯知道自己死前希望与牧师一起阅读的经文是什么,他的临终祈祷,在牧师耳里听来不单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整个民族;汉斯受刑前想读的是〈哥林多前书13章〉,爱的篇章,而在这最后一刻,他对牧师「果决地回答:『我们绝不可以暴易暴。对我而言,一切的愤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他用自己生前最后一刻,向牧师表现出什么是圣餐,以致于牧师在记述中说:「临刑前的囚室于焉化身为上帝的神圣殿堂……。」
他们在生命中的最后四天里,感动了狱中上下,甚至是与他们站在对立面的侦讯者。而由他们所撰写、秘密散发的六张小蜜蜂传单,在我看来,是不折不扣的经典文献。在六张传单中,他们有步骤地引用席勒和歌德(传单一)、老子(传单二)、亚里斯多德(传单三;亦参〈民主精神中的基督教元素〉一文)、诺瓦利斯(传单四);而正是在第四张传单里,他们直接对德国的基督徒提出呼吁:
「难道上帝没有赐给你战斗的力量和勇气?我们如果想攻击邪恶,就必须深入虎穴,而希特勒的权力就是那个虎穴。」
这是一种敌我关系的神圣化吗?我们对此不是应该更加小心吗?在电影里有个侦讯段落,刑警问索菲:「你不是新教徒吗?教会不也要求:就算怀疑,也得委身吗?」他要的是说服索菲:就算怀疑领袖,也要一样顺服,事实上,这才是神化了党和领袖;相对地,索菲的回应是:「人们是自愿来教会的;希特勒没给我们其他选择。」
正是如此。索菲和其他白玫瑰成员在战争时期的独裁统治底下,让他们起身反抗的理由,正是国家要审判处死他们的理由:没有选择,不可以有选择。掐熄言论自由,正是扼杀选择的第一步。紧接着,就会是扭曲的主张横行,甚至落实为法律:为犹太人立专法就是第一步……。
然后,索菲兄妹,以及其他白玫瑰的伙伴们做出回应了,不惜附上生命的代价。他们在生前受到自己国家政府的无情打压,但却在自己政府的高墙外引发回响──流亡伦敦的汤玛斯‧曼终于能在英国BBC上公开讲:说德国就是纳粹主义,显然是错的,有人反抗就是明证,而从反抗者的传单清楚可见,德国人不会一直轻易地受谎言所欺。
汤玛斯‧曼忘了说:德国教会也不会轻易受到谎言所欺,不会像纳粹法学家一样只会搞扭曲人性的法条。但说到底,在那段日子里,为德国教会做出见证的,是像索菲兄妹这样,被送上断头台的一个一个的个人。而这些人知道:信耶稣得永生。
(封面相片来源:《帝国大审判》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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