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中国人权斗士刘晓波在获准保外就医不到两个月后,慨然辞世。留给人类社会的,是他那篇在诺贝尔和平奖颁奖典礼上被朗诵、于2009年向中国法庭提交的陈述文章:
「我没有敌人,也没有仇恨。所有监控过我,捉捕过我、审讯过我的警察,起诉过我的检察官,判决过我的法官,都不是我的敌人。虽然我无法接受你们的监控、逮捕、起诉和判决,但我尊重你的职业与人格,……(中略)。因为,仇恨会腐蚀一个人的智慧和良知,敌人意识将毒化一个民族的精神,煽动起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毁掉一个社会的宽容和人性,阻碍一个国家走向自由民主的进程。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够超越个人的遭遇来看待国家的发展和社会的变化,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政权的敌意,以爱化解恨。」
对比刘晓波所遭遇的不幸,以及中国经济高度发展背后所隐藏浑沌不明的人权前景,台湾在1987年解严前的民主浪头上,何其有幸得到上帝恩待。在刘晓波过世这天,台湾教会公报社正巧举办《那一年,寄不出去的教会公报》新书发表会,回顾那个报纸刊载二二八事件40周年相关消息,就遭到警备总部没收的年代。
当年担任教会公报发行职务,因而第一线面对警备总部人员的黄淑贞回忆,每到报纸的出刊日,都会有人固定在第一时间前来索阅,当时她以身为台湾第一份报纸的员工为荣,只是单纯的相信有读者非常支持这份刊物。直到1987年2月20日,警备总部人员前来扣押1825期的《台湾教会公报》,才知道那位「忠实读者」竟是情治单位人员。她在错愕中被迫签下「借阅单」,看着整批刚印好的报纸被带走,从此以后每年只要到二二八前后,就会感到莫名的紧张跟害怕,症状持续了好几年。
时任教会公报总编辑的林培松牧师也回忆,1979年发生美丽岛事件,军警开始补抓相关人士,他接到紧急通知,深怕报社遭到搜查牵连无辜,他连夜将社内的稿件焚毁,心中感到无比的沈重,自忖《教会公报》已被政府列入黑名单之中;1980年2月28日林宅血案发生后,也有人稍来消息,警告二二八事件的往事恐将重演,要身在台南的人们小心戒备。林培松说当时他全身笼罩在惊恐的情绪之中,每晚头痛耳鸣难以成眠,他只能爬起来祈祷,向上帝诉说自己实在担不起如此重担。
同年高俊明牧师被捕入狱,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只能战战兢兢度日,直到1984年高俊明获释后,林培松才松了一口气,并下定决心在自己任内,要出版对抗戒严与独裁的《活路》副刊,希望能够「开活路,救乡土」。这份《活路》副刊也终于在1986年顺利问世,想不到才刚出版第4期,因谈及二二八事件40周年,便连同《教会公报》一起遭到查扣没收,当时他人正好在新竹参加长老教会总会会议,很快就获得总会支持,决定抗争到底。
此后,上演了一连串的抗争,先是有3月11日超过70位牧者上街抗议政府打压言论自由没收《教会公报》;4月5日更有台南市多间教会兵分七路包围市政府,迫使市长亲自出面道歉,而这些被没收的报纸,也戏剧性地在最后一刻运抵群众运动现场,整起事件和平落幕。这件传奇般的历史事件,在今年解严30周年的时刻,还登上了7月11日《自由时报》的头版。
每当慷慨激昂的谈起这些发生在30年前往事,都会让我想起台语圣诗〈我真爱讲这故事〉,仿佛那是一场距今未远、自己曾亲身参与的往事,每一张留下的照片都是经典,每一幕都有如亲眼所见。然而,30年的时间,约是两代人的差距,若不是有人愿意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诉说,这些故事恐将无人记得,背后值得珍视的价值,也将不再受到重视。
曾有人模仿不知民间疾苦的基督徒祷告说:「感谢耶稣把所有的苦都担完了,我们只要快快乐乐过日子就好。」这段嘲讽的祷词深刻的影响着我,提醒自己听到任何一个值得传颂的故事,都不把它当成「过去完成式」,听听就罢。读圣经时,深怕自己忘记现代仍有人受着耶稣时代同样的苦;看到刘晓波,就惭愧于自己缺乏「以爱化解仇恨」的勇气。
我真爱讲这故事,是因为我们如此的健忘,需要不断的被提醒,所以要将这故事传颂下去。我真爱讲这故事。
(封面相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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